大理石砌成的楼梯看不到尽头，由于倾斜角度产生了踏上它就能抵达天际的视觉欺骗。这对他们三个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毕竟身份摆在那里，逼近极限的训练以前也做过不少。但人类的体力还是有限的，即便不到上气不接下气的程度，也会觉得累。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速度，靠鼻子呼吸，闭上嘴巴。
这一点凛枫做的很好，她一言不发地跟缇娅并排而行，走在夏叶前面。她因将见到的陌生人而颇为紧张地揪着衣服，手指用力的位置，弯弯曲曲的褶皱汇聚在一起。这紧张感也就几分钟的事，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被不停数落着夏叶的缇娅吸引去了。
“你呀好歹是个成年人，能不能关心一下你身旁的小孩子啊？”
“衣服这个样子她不要面子的吗？”
“听没听见啊？总之快点到营地里给她找套衣服穿。”
夏叶屡次刚想跟她解释，就被她连珠炮似的责问给堵了回去。凛枫隔一小会儿就看看夏叶不知所措地玩头发，她的频频回头使得夏叶稍微注意了一下，第四次也不知是第五次，她把头转回去的时候，夏叶看到她嘴角翘了一下又抿住了嘴唇。
你刚刚是笑了吧，绝对是笑了吧！？
“发什么愣啊，问你听见没有。”缇娅突然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梯，在夏叶面前的台阶停下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完全没放在心上！你去和首领打招呼，我带小枫去换衣服，这次听明白了没？”
已经自来熟到可以直呼爱称的程度了吗？在缇娅凶巴巴的眼神里夏叶慌忙点头，和外貌不符的脾气啊…
“我不想离开教官。”作为当事人的凛枫却给缇娅吃了闭门羹，她没有回头，只是在心里默数着阶梯数继续前进。这里似乎曾经是什么景点，楼梯两边都围着安全起见的栅栏扶手，用土黄色的水泥仿制成木头的形状，连年轮都清晰可见。
凛枫在两节楼梯之间的平台上站住，她默默地眺望着远方，看着山下人去楼空的废墟。
被她远远抛下的二人有点尴尬地僵在原地，夏叶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他无奈地笑道：“呃…缇娅小姐你也看到了，这个孩子她……”
“……真奇怪。居然是会说‘不’的零……”
缇娅的沉默并不是因为凛枫的拒绝产生了对她一片热心的打击，而是惊讶于她的言语和态度。那份源于自我本心中的否决使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对她的第一印象。
“是……应该处理掉的残次品。”她一改刚才滔滔不绝的唠叨，本职使她立刻将凛枫推向无法信任的对象的边缘。她收回还放在夏叶肩膀上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零守则之三，「零不得拥有个人意志与感情」。夏叶先生，你不会不知道吧。”
果然如此，夏叶看着她的眼睛，“这条还有后半段，「特工需要坚决服从其搭档的命令」。让她拥有说‘不’的权利的人是作为她监护人的我，而不是缇娅小姐。”
“是这样？”
“是这样。”
缇娅摆出一副沉思状，几秒钟后她就接受了这一套夏叶现场瞎编的说辞。她豁然开朗地说道：“我就知道是有原因的，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残次品嘛。”
夏叶跟她擦肩而过，三两台阶连跨着追上凛枫。“和她去换衣服，沾着血腥味不好见人。”
凛枫不为所动，依旧保持沉默，如果不是她在不停眨眼睛，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一尊雕像。
“被人察觉了会影响你跟我的搭档关系。”
凛枫一颤，她立刻转身奔下楼梯，拽起慢吞吞爬楼梯的缇娅的手，迫不及待地拖着她小跑起来，也没解释什么。缇娅围裙里不知揣着什么，叮叮当当的，响了一路。他们从夏叶面前跑过去的时候，缇娅一脸茫然地跟他交接了目光。
她的表情像是在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夏叶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的行为像是在回答：秘密。
他目送着步伐轻快得像在跳舞的凛枫跟跌跌撞撞任其摆布的缇娅，二人的身影直至他的视野之外，他才用散步的速度跟了上去。
夏叶走到看起来是大门的铁门前，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日式校服的小女孩。她连眼睛也不动一下，头发是白的，睫毛是白的，皮肤也是白的。她的年龄跟凛枫差不多，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像是餐厅门口的服务员。
夏叶走到她面前，她才看过去。这个孩子应该就是缇娅说的特工了，夏叶刚想打个招呼，就听到那女孩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来。
“您好，夏叶先生吗，我是卡洛斯·布朗先生的搭档，Zero-0325零西西。我听从首领的命令来为您带路，请往这边走。”
她仿佛是在说背得滚瓜烂熟的导游词，差一顶鸭舌帽和一面三角旗就可以称为一名入门的向导了。
夏叶边讶异于她知道自己的名字，边跟她走进大门，左右两边建着高于围墙两三米的眺望塔，顶端用两块木板形成三角形以做屋顶，上面还铺着干草。从他在零西西面前站住脚的时候左边塔上的侦查员就探出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夏叶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跟到哪里。
“刚刚我就觉得奇怪了！”他站在上面望着天空大喊，生怕别人听不见，“总有种要下雨的感觉，可不见住在低处的老鼠往高处搬家！”
“喂艾尔顿！别胡说。”他身边的人也站了起来，拉着他的衣服想让他坐下来，艾尔顿使了狠力拍开了他的手，脸红脖子粗地吼着：“亚希你放开，我偏要说！说什么S级的执行官，徒有虚名吧！有本事你就带我们赶紧回家啊！”
“那人是艾尔顿·列文，他身边的叫亚历克斯，亚希是昵称，没有姓氏。”零西西瞟了他们一眼，“走吧，我们别浪费时间了。”
夏叶点了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艾尔顿会知晓自己的等级，想同人和平共处还真是件难事。艾尔顿因他对自己的爱答不理而暴跳如雷，想方设法地吸引他的注意力。但夏叶很清楚怎么对付这种人，只要不理他等冷静下来就会觉得自己是只愚蠢的猴子乖乖闭嘴。
零西西带他拐进修成了景观的长廊，长廊外围是打开某个水阀就会变成水帘洞的那种常见的雕塑，流出的水会淌进水泥建的不规则蓄水池，积成池塘，等没有游客时会被回收利用。
现在它干涸了，一点水也见不到，毕竟谁都没有那种在瀑布后观赏风景的闲情雅致。
零西西在阳光照不到的长廊尽头停住，她侧过身子给夏叶让道。“首领就在这里了。”她说，“在此之前有件事我想和您说一下，艾尔顿有一位病重的外婆，他很想回去看望她，上一位S级称可以申请带他回去，可这个承诺并未兑现。以及缇娅小姐是他的暗恋对象，在她与您的搭档一同回来时，艾尔顿给她递了个苹果，据我所见，她将这个苹果交给了您的搭档，因此他才会口不留德。”
夏叶愣在了原地，准备开门的手也顿了顿。他没想到零西西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我听缇娅小姐说您准备住下来，我觉得既然如此还是有话好好说比较合适。请您不要生气。”零西西补充道。
“我明白了，我没有生气。谢谢你带路，别用敬称了，换一个吧。”
零西西困惑地看着夏叶，这时候的她表情和当时的凛枫有一点相似。夏叶没等她的答复，他知道零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十分不擅长，要是她想依靠着数据库来进行分析那给一天都不够用。数据库只会储存对他们有用的信息。
夏叶推开门，屋内有一点潮湿，可能是长年见不到阳光的缘故。一张靠着墙的桌子上散着乱七八糟的A4纸，上面或多或少写了字。桌角摆着剪了三分之二的方形塑料瓶，里面长着一株茉莉花，白色的花使昏暗的房间里有了生气，还有那股驱散了霉味的幽香，不然不通风的房间一般人很难待下去。
夏叶合上门看着含苞待放的花，喜欢养花的人固然不少，在他认识的里面挑一个的话，只有一个人可以算是合格的养主了。
“打算在门口站多久啊？这儿没有站军姿的训练～♪。”
声音和它的主人一样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夏叶看着坐在房间深处的人，忽略光线问题，能够分辨出他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修剪得很碎，导致如同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似的炸开，十八九岁模样的脸，正如所形容的那样，他眯着双眼，既懒散又轻浮。一件斗篷将他的上半身围得严严实实。
“我叫林翊，编号A-10，你随便坐吧～♪。”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这儿的负责人，他们对外都管我叫首领♪。”
夏叶张张嘴，刚想自报家门，林翊就紧跟着说：“夏叶先生是吗，我知道。你很纳闷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名字？是这样的，前几天我接了一封匿名信，里面很清楚地写了和你有关的事。”
夏叶无端地紧张起来了，“所有？”
“并不涉及隐私问题，只有你的基本信息。”
他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营地的大家都很好说话，你要是想在这里住下的话我会找人安排。我是推荐你住下的，毕竟不是哪个营地都有公用的电子邮箱，虽然也是只能接收不能寄出～♪。”年纪轻轻就有所作为的少年伏在办公桌上说。
“那就麻烦你了。”夏叶答应了凛枫就会做到，说话算话可是很重要的。
“不麻烦，不麻烦，为人民服务。”林翊摆了摆手，然后撑着身子站起来，“倒是，我可不可以和你握下手啊。”
“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
夏叶的话还没说完，林翊就已经扑到他面前抓起他闲着的手紧紧地粘着，这让夏叶吓了一跳，他看着林翊的笑容由激动变成了兴奋又变成了沉醉其中，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
“啊…握到了S级的手…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了……♪”
林翊这么说着，一副狂热粉丝和偶像握手时，随时都会抽过去的模样。首领竟然是这样的人吗？觉得自己先前都是白担心了。
“说起来，你有见过一个大概二十二三岁的男人么，身高和我差不多，鼻梁上有道疤。”
“……抱歉没有呢，我啊，因为自己的病不能长时间地接触阳光，所以别说外出了，连晋升考试都没办法参与。”林翊苦笑着，“但是能到我目前的高度可是以前的我不敢想的事呢。为了不让大家对我的能力产生质疑，头发也是来到地面之前去染的。”
发色是染的…夏叶重新打量了他一下，就算肤色比别人要白，也能分辨出他是一个亚洲人。“你……”他想问问林翊为什么要染成金色，又觉得自己问得太多。
“是白化病，说是不严重但谁知道呢。现在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告诉你也没关系哦。”林翊毫不在意地将自己住在这种房间的原因告诉了夏叶，夏叶顿时觉得自己知道了这种事已经算得上是冒犯了，“所以特工通常都跟我很亲近，相处很融洽哦。”
他将斗篷的帽子抓起来盖在头上，现在那片灰白色的天空，就算阳光也不是很强烈了，对他而言会舒适很多吧。林翊拉开门，零西西已经不在外面了，“钥匙不在我这里，我带你去找那人，他会给你安排房间的。”
“谢谢你……”夏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用客气呀，摆脱名头你可是我的前辈呢♪。当然这里也有资历能算是前辈的前辈在，有时间你可以去拜访一下他，大家有什么不明白的都会去请教他…诶？”
闷着头一个劲往前走的凛枫跟林翊撞了个满怀，她换了白色长外套和酒红色水手服以及黑色牛仔裤裙，就像量身定做一样，缇娅还帮她修剪了刘海参差不齐的地方。凛枫没有说上一句抱歉，将林翊视为一根柱子绕开走，径直躲在夏叶的背后，探出胳膊紧紧地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我找了教官好久，教官你差点把我弄丢了……”她说着用额头使劲拱了拱他的后背。
“不是故意的，新衣服很好看。这里的首领也同意我们住下来了。她是凛枫，这位是林翊。”
凛枫依旧严严实实地躲在替两人介绍彼此的夏叶背后，像是怕生的小孩子，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刚刚还说着跟零相处融洽的林翊一时颜面无光，夏叶双手合十对林翊抱歉地笑笑，他看着凛枫鼓着脸走过来，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让他没办法强硬地掰开她的手让她问好。
林翊在想什么事，盯着凛枫的手发呆，眼神里掺杂了让人捉摸不透的情感。
凛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离开这么一小会儿就有一种失落和不安在心底弥漫，叫嚣着让她加快速度，换好衣服也第一时间就想给夏叶看。她还不知道有个词叫依赖，上一个让她产生依赖的，是她的哥哥。
物品终究会损坏，被更换。人也终有一日会离别，被替代。
『是这样吧，林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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